墙头千万

[刀剑乱舞]梦浮桥  

*男主三日月宗近

*历史背景,原创女主有,结尾审神者要素有,因此有打审神者tag,OOC有,个人理解有

*文笔小学生作文级别,并且还是个考据瞎不要太计较

*狂泼狗血与老梗,大概是he,玻璃渣掺点糖的感觉

*作者是个玻璃心,自己也知道写的烂,但是拍砖请温柔地打QAQ

 

 

「朝颜」

 

 

  遇见那把刀,已经是理子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身为将军的父亲还幽居在近江,等待着重返京都的时机,自己在某日不小心闯入了未曾到过的房间。

  除了刀架上静静摆放的刀之外空无一物,不再有别的东西,对于幼小得只能新奇注视着父亲和他随侍武士们佩戴的刀剑的理子来说,想要触碰刀剑的欲望实在非常强烈,那个时候,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可能会被割伤的事情,朝那把刀伸出手。

  “……会受伤的哟。”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刀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她转过头。

  空无一物的室内,她的身后突兀地出现了美丽的男人——那个身姿确实是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发式和衣装都只像是她在画卷里见过的样子,并且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有意低下的脸。

  男人对理子静静地微笑着。

  “你是谁?”她问。

  这是能够让祖母不喜的毫无礼数的言语,但是男人毫无介怀,笑着回答了她。

  “我是足利家世代相传的刀剑,三日月宗近。对对,很聪明,就是你眼前的那一把哦。……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小姑娘。”

  “……我是理子。”她小声说。

  尔后他垂下眼帘,再度面对她微笑起来。

 

  就算什么都要不记得了,只有那时候他的表情,依然有如镌刻在理子心里一样清晰。

 

……

 

  “醒了吗?”

  理子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昏昏沉沉地坐起来。

  环顾四周,已经是和幼年在朽木城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装饰了,炉中幽幽燃烧着新调的黑方香,她的目光恍惚地在镶银的立板和彩绘屏前绕了一圈,重新投向自己身边的男人,“没有人进来啊。”

  “谁知道呢,哈哈。”三日月揉了揉她的头发,理子护着发型躲开了,“被她们看见姬君身边出现了奇怪的男人,一定万分惊吓吧?”  

  她想他那张脸确实会很使人惊吓,至今还没有露出过马脚倒也了不起。

  “做梦了吗?”见她不做声,他又问道。

  “做了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梦。”理子回答。穿着和初遇时一模一样的深色狩衣的男人欸了一声,微微侧转头——距离近得理子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里的弦月和纤长的眼睫,“那肯定是非常好的梦吧?”

  做出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尽管已经习惯了,理子还是感到了哑然。

  再想要想起做的到底是什么梦,却一点痕迹都没能回忆起。不提别的,毕竟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自从理子六岁时遇见名为三日月宗近、父亲收藏刀剑所化的付丧神之后,他就一直是理子的陪伴者。

  给她讲百年前的风雅逸闻,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逐渐就这样被陪伴了很久。一直到将军回到京都、重开幕政,这样的陪伴也并没有结束。

  尽管自由度越来越低,远不能及还在朽木城的时候,只要有机会,理子肯定能看见微笑着出现在眼前的三日月。

  “那么今天要做些什么呢?”他又笑眯眯地问道。

  “……母亲大人……怀孕了,应当去看望。”理子顿了顿,回答。

  如果是亲生母亲的话,她当然不会有如此犹疑的态度,只可惜她是侧室所出,母亲又在生育时难产而死。那之后的数年将军都未能妻娶,直到理子十二岁,将军在回京重开幕政后迎娶了自己母亲的侄女。

  说是同辈,新御台所的年纪也只比理子大四岁,就这么称呼为母亲,对双方来说应该都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才对,虽说这也是不少见之事。

  “哦,那可是喜事。”三日月说,理子只是有些发怔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天人之姿。  

  被二条城灿烂的樱景所映照,身影看起来有如画作,恐怕连画作都不可能那么美好了。说刀剑是辉煌之物,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温柔地和理子说话,对她微笑。这种男子对逐渐长成的少女而言是否有些过于不好了一点……。至少她自己明白,即使对方已经好几百岁了,自己对他的好感也依然与日俱增。这个人已经把身边除了父亲之外的所有人都比下来了。尽管还并没有到能够被称得上爱恋的程度。

  ……但是日后会如何,少女并不知晓。

 

 

「常夏」

 

 

  盂兰盆节前夕,御台所诞下了将军的长子,取名为辉若丸。

  此等令人喜不自胜之事自要有所表率,由是节日祭典的准备亦比往年盛大的多。御所内人人都在传着,不过那和理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为长子举办的祭典和她这个侧室所出的长女并没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也不能像普通女子一样离开家,所以即使是这样盛大的日子里,她也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外面现在如何,也很久没有见过了。京中的日子自然不能和往昔相比,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再不能像童年那样自由。

 

  “不能出去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理子吓了一跳,转过身,三日月正疑惑地微笑着。

  她这才松了口气,“不能。”

  “欸,真可惜啊……”话虽如此,但也看不出什么惋惜的样子,毕竟这对她而言也算是常识。

  从窗往下望去,也只能看见二条城寂静的庭院夜景,实在写意优雅,为节日气氛也点了些许薄灯作装饰。但依然能听到远处欢腾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理子要费许多神去听清楚,但这又是足以让她睡不着了的吵闹。

  三日月看着她,稍稍掩住唇,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消失掉一样,“想看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当然想呀,可是还能怎么样呢。”莫非能长出翅膀飞下去吗?

  然后她看见三日月一下子眯起来的眼瞳,“是吗……那么我失礼了。”

 

  理子突然被他抱了起来,她险些叫出声,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三日月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尖叫恐怕确实能引来还留在城中的所有人。

  那可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你突然干什么啊!把我放下来!”这种失礼又过于亲密的姿势让理子气急败坏地挣扎起来,不过她娇柔得毫无锻炼的少女身躯毫无威胁的力度,同隔靴搔痒也差不了多少,“三日月!”

  并且声音不得不压得非常低,还得防止自己一个不稳被摔下去。

  会被人发现的吧?尽管将军也去短暂地与民同乐了,因此还带走了大部分警备,但是剩下的人仍不算少,后阁中的侍女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摆设。……啊,说到底,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啊,而且还是如此无礼的姿势!虽然从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被他抱过,但是这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不需要理由。

  “嘘——虽然有不被发现的自信,但是姬君再这样叫下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被知道一个人在夜里跑出来的事情啊。”

  “……呜。”

  她的脸颊紧贴着那层狩衣的布料,尽管知道当然不可能,依然有种依稀感受到他体温的幻觉,连脸好像都烫起来。

  她不高兴地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平常心,平常心。

 

  “何况现在是要满足你的愿望哟?”

  “……”

 

 但结果居然比理子想的要顺利得多,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面前的廊道渐次退减,她惊讶的发现三日月现在前进的方向已经是她完全不知道的路了。

  “……要去哪里?”她收回了些许羞愤,有些惴惴地问。

  他并未立即回复,而是轻巧地踏上了楼梯。

  哒哒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踩上木板时发出的低响。真是不明白啊,明明不是人类来着,不能被看到,却能被触碰到吗。  

  ……逐渐听到了细小的、人群的喧嚣声。

  行进到某处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把理子抱高了一点,推开门走进去。

  人群的声音变大了,夜风窜过罅隙流淌进来。这下理子挨在了他肩膀上,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此刻还茫然不知地朝前望去。

 

  ——豁然开朗的视野被充盈在一片火光之中。

 

  他们此刻置身于这座城池的至高点,脚下是蚁群般熙熙攘攘的人们,灯火如萤般渐燃渐起,逐渐汇聚成明亮冗长的光河,黑暗起伏的山峦轮廓上浮现着鸟居形状的火焰,亮得几乎要把群山点燃。

  全都是光芒,看起来如此渺小的星火,却变成了理子从未看过和想象过的灿烂形状,似乎能在风中漂浮着把那些虚幻的热度带到她身边。她甚至能在更遥远的地方追逐到父亲的身影,他身边紧密围绕的武士和更多的人群。看起来不再如此威严,甚至不像是真的了,也只是这巨大光图最普通的一角而已。

  “义晴还在的时候发现的地方,”他在她耳边说,热气喷吐在耳廓边缘,“如何?上方的风景,比置身其中要好的多吧?……这是只有你能看见的美妙景色哦。安心安心,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

  扑通。

  ——扑通扑通。

  那一定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吧,理子偏过头,眼也不眨地凝望着那几乎把人燃烧起来的火光。

  她的视线掠过这座灯火通明的城郭,掠过人海,掠过夜幕,逐渐放空了视线。

  他轻轻把理子放下来,她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扶着栏杆,缓慢地低下头。

  她眼里终于只剩下了燃烧的焰心。

  

  “……真美啊。”她小声说,转过头。

 

  男人依然静静地站在身后注视她,那藏着上弦月的眼睛也被星点的红光所辉映着。

  理子像挣脱笼子的雀鸟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夜风把她的长发吹得纷乱,一点应有的仪态都没有了。

  他顺势接住了她。

  心跳声激烈得像是亟待跃出胸膛似的,“真美啊。”她又重复了一次。真不知道除了美还能说什么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了。

 

  “是啊……非常美丽。”他低声回答着,又愉快地笑起来。

  理子抬起头,仰望着他的瞳眸。

  一如既往,三日月的眼里除了那轮弦月只有理子的倒影。她把头埋回他胸前,无来由地感到了一种陌生的甜蜜涌动,过了一会又觉得有点难过。

 

  啊,只是这样想。

 

  ——这个人是月亮。

  她得不到,固然别人也无法得到,她想他永远不会被得到,永远……永远是只会独悬在夜空中的天上月,如此遥远,并不是人类能够企及的地方。

  

 

 

「蜃气楼」

 

 

  没有过很久,去见祖母的时候,她开始谈论理子的婚事。

  “几位大名似乎都有意向你父亲求娶你呢!不过,也有别的人,像是细川家和摄津晴门,你已到了这个年纪,差不多该筹备起来了。”

  理子的新母亲微笑起来,“理姬想要嫁给怎样的人呢?”她看起来还是个少女,却已经是父亲的正室,并且育有一子,享尽荣宠了。理子每次看见她,都觉得那肯定就是自己以后的样子。

  尽管如此,“……大概是,像平安时期的贵公子那样的人。”

  脑中很突兀地浮现了三日月的影子,理子挥散掉那种想象,盯着身前垂落的精美织料回答。

  又风流又孤高美丽,尽管性子一般,但是到哪里都再找不到那样的人物了吧。

 

  “啊,那就要嫁到公家去才可以了呢,嫁回近卫家如何呀。”她打趣道。

  “……”或许如此,虽然可能性很小。理子只好对她露出微笑,她自觉笑得非常勉强。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想法,也没有人能知道。说到底,不管是嫁给谁,那又是怎样的人,都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问题。

  “……身为女子,义辉的荣耀就是你的荣耀。”庆寿院像是看穿了理子的想法一样放下手中的经书,“他的失败也是我们的失败。”

 

  “——为了不辜负他的苦心,你也要有此自觉才可以啊,理子。”

 

  她偷偷看了看祖母的表情,发现那非常严肃之后,低声回答了,“……我明白。”

  “不要这样沉重啊,母亲!我们聊些好事吧。”御台所又笑着说,“理姬来之前不是还在同您说吗?又有孕了呢……”

  她一脸喜悦地说道。

  那确实是……让理子觉得,就像是将来的自己。肯定也只是不断重复那样的过程和结局,生育子嗣,把他们教养成人而已。那之中并没有别的选择存在吧。

 

  

  “……如果我嫁人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回到居室后,理子认真地问他。

  三日月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虽然完全没有思考的必要,“不,如果能够将我作为嫁妆带走的话,我还是可以一直陪伴你的哦?”

  “父亲大人不会把你这样的名物给我吧。”

  “谁知道呢,义辉可是非常宠爱你啊。”

  宠爱也只不过是衣食无忧,偶尔被提起罢了,理子实在不敢过多看重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何况弟弟已经出生了。听闻他对那孩子倒是非常宠爱。

  “而且,我不会把你带走的。”她断言。

  “哦呀?”

  “因为那样的话,就得让你看着我老掉的样子,生育的样子,还要看着我和丈夫在一起的样子。很讨厌所以不要。”

  她看了看他的神情,依然没能看出他的想法如何。

  “……啊,那确实很讨厌啊。”然后,这个人感叹起来,真不知道他是些什么意思呢。

 

  有时觉得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也确实显得暧昧极了。但是三日月什么都不说。

  他即让理子觉得有所希望,又让她觉得失落。器物所化的付丧神真的懂得她的情感吗?还是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呢,可是他做了那么多一点都不像没有理由的事,就是因为做的太多,才让人难过。

  理子只好翻起今天没看完的书,上次在祖母处见得葵之上的能剧后,她找来了源氏物语想看看,于是顺手翻到了夕颜死后的一章,只见上书着:

 

  「源氏公子终日沉溺于遐思之中,不觉吟道:“秋去冬来凄心苦, 泪眼茫茫生死别!”一时之间,仿佛深有感悟:“此等不甚光彩之恋情,毕竟使人痛楚!”」

 

  她翻过那一页。公子便于是又见到了新的女子们,固然无法忘却夕颜,却也有紫姬明石之流为伴,料想这感情终是有所不同的。至少她明白,自己那心思连恋情都算不上,并且注定无始无终。

 

 

「女郎花」

 

 

  月初时,理子在帘外看见了新月。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可依然是很难得的机会,“看,三日月呢。”

  她回过头,指着那轮不盈的明月对他说道。

  “哦,确实是许久未曾见到了呐。”他感叹起来,“真好啊。”

  她仰望着那轮明月,“果然和你眼里的一模一样。”

  “大概是被施以了相同意象的关系,”他回答,突然又靠近了她一点,低下头,“真的一样么?”

  为什么要离她这么近呢,理子想,“一样啊,一定永远都不会变吧。”

  “……有形的事物终会毁灭,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三日月淡淡地说,这个人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像月一样清冷又孤高。

  “你没有形体,那是刀的形体,并非你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他身上的结回答,“所以,会毁灭的只有我们。月亮消失的时候,也没人能当它不存在啊。”

  “欸。”他笑起来,“那可说不定,尽管我从未被人使用,也保不准会成为废铁啊,哈哈哈。”

  “……没有人会舍得的。”

  是啊,这样的名物有谁舍得。

  所以直到理子死掉很久很久之后,他都肯定还会存在吧。

  “就是说,将来你还会看着我的弟弟成为将军,紧接着就是他的子嗣……这样一直下去吗。”理子问。

  “嗯嗯,我想是那样。”

  “那,到时候你还会对别人显形吗?”她问。

  如果不是让她满意的回答的话,她就……呀,好像也没什么可对这个人做的了。

  甚至如果他不愿意,理子随时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三日月眨了眨眼,转过头,像是沉思一样又露出微笑,“大概……不会了吧。”

  “大概?”

  “实在是辛苦之事呐。就像姬君终要出嫁一样。”

  他覆着黑色织物的手轻轻碰在了理子脸上,声音也淡淡的。

  那点在脸上流连的热意让理子有点无所适从,只能由着他的动作,指尖擦过脸颊、擦过唇角,滑到下颌,“辛苦?”

  “是呀。”他复又撩住她耳后的垂发,像是玩笑那样含笑说。

  “就这么看着你长大……不想将你交给别的男人的心情,多多少少还是有的呐。”

  那笑容真是可恶。

  “没有别的了吗?”理子问。

  “……”

  不再有回答。

  她重新望向他眼底沉寂的弦月,和天上的那轮一模一样,永远都只能被仰望。

  

  “你这人好讨厌。”她说。

 

  待她走掉之后,男人依然短暂地注视了一阵那份月景。

  “‘……何故让我入此迷途呢。’”

  那皎月下最终只余下他的低声。

 

  

  四月初时,刚得了第二子的父亲突然叫来了理子,和她说,“我欲将你嫁与松永之子久通,你愿意吗?理子。”

  可是那也并不是能够让理子肆意回答愿意与否的话,她觉得脑袋空空的,这种时候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早有预感自己会被嫁给他人以换取利益,这毋庸置疑。但松永久秀与父亲已是不死不休之势了,把她嫁过去又能怎么样呢?那岂是靠女人枕边言就可以改变的局面啊。可是她纵然有千万句话想说,也改变不了即将到口边的话。

  “……我愿意的。”

  理子垂下头恭顺地说。

  父亲沉默了一下,把她抱住了,这显然又是不合礼的,他说,“理子啊。”

  “……父亲大人。”

  他离理子幼时、尽管隐忍却依然有着豪情壮志,一心复兴足利家又唾弃着懦弱的祖父的父亲已经很远很远了,自从弟弟相继出世之后,理子再也不怎么能见到他,但是父亲就是父亲……他的怀抱还是这样温暖,尽管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不顾礼节地笑着轻易把理子抱在肩上。

 

  她觉得大脑还是一片空白,那之后自己很快就被送回居所。侍女们知晓缘由后,个个面面相觑,哀叹道,“怎可如此狠心,让您去那样的地方啊。”

 

  隔天三日月宗近就被搬到理子的房间了,屏退下人后,青年马上出现在她面前。

  “……父亲把你送给我了。”她说,“是我向他讨要的。”

  “我知道呢。”

  “我要嫁给松永久通了,你知道他是谁吗?”她继续说,马上感到了泪意,怎样都止不住,马上顺着眼眶流下来,“我不想嫁给他啊。”

  理子被抱住了,她趴在他怀里抽噎起来,“我不想嫁给他。”

  “我知道。”

  “他和松永久秀都一心想杀死父亲大人……我不想嫁给他……”

  “……我知道。”

  男人带着热意的手覆在她发顶,小心地拍着她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这个人是否又真的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呢。

  “……没事,就算你嫁人了,我也会陪着你,然后保护你的呐。……毕竟这样的话,我就是你的嫁妆了呢。”

  她的抽噎停止了一瞬。然后三日月听见怀中传来少女冷静的话语声,“不……我说过,我不会把你带走的,我也不可能把你带到那种地方去。”

  理子攥紧了他的衣袖,“那样我死掉之后你就是松永家的东西了……他们不配有,那等奸恶之徒哪里配有你……”

  啊……所以,最后还是不能有这个人的陪伴啊。

  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的一瞬间,由自己做出的决定产生的瞬间,理子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那么,要神隐吗?”

  没有任何征兆,她听见了三日月的声音。

  

  理子抬起头,她噙着眼泪,惊讶地看着视野上方的男人,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目光清澈得像他眼里的上弦月似的,好像凡世一切都无法在他身上停留,爱无法,怨憎离恨一样无法。

  “神隐?”她喃喃着这个词,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说。

  “没错,我知道你的名字,可以把你带到任何人都无法找到的地方。那就不需要嫁给他,不管是天下角逐还是群雄谋起,都和你没有关系。……然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连他的声音,他拥抱自己的力度也温柔得像是梦呓。

 

  “不会老吗?”

  “哈哈,最先在意的是这个呢。我想不会哦。”

  “那,会到哪里?”

  “如果作为神刀被供奉的话大概是神社,不过我的话,会流离失所,很无聊也说不定。”

  “我觉得不会那样……”

 

  ……这本来就只是梦。理子伸出手抱住他,“……真好啊。”

  他未有答复,好像还在等她下决定,和面对父亲时一样,言语被自己说出来,就像是从壶中倒出水一样轻易。

 

  “……不可以。”

  ——三日月像是早有预料一样静静地注视着她。

  

  理子也只是望着他美丽的面孔。被称作最美的剑,那面容足以让女子轻易心跳、萌发爱恋,但是她现在只想要哭泣了。

 

  “……我是将军的女儿,三日月宗近不是我的剑而是足利氏的剑。”她说,“剑听从主人的意志,女儿遵循父亲的意愿。……我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存在。父亲大人命令我嫁给谁,我就要为了他嫁给谁。”

  就像祖母说的那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从来都不是理子可以任性的事情,不要说是松永久通了,就算是更加荒唐的指令,理子也要去接受才行,因为大家都是这样。没有父亲大人的话,自己连这容貌,这身躯,心悦他的机会,见到他的机会和爱慕他的心都不会有,自己浅薄的生命也只配为父亲的愿景筑下基石,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这个姓氏,为了父亲付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最后,三日月轻声说,“那么我很快就要和你分别了呐。”

 

 

  “至少现在你是我的啊。”

  理子抱紧他,小声说,过了一会,她轻声问。

  “……你刚刚说带我走,是想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意思吗。”

 

  一直……在一起。

  听起来真是像最甜腻的毒药一样,浓稠得能攥住人的喉舌,尽管世上应该并没有如此甜美芬芬的毒物。

 

  这个问题理子并未能得到回答,三日月又沉默下来了。

  又是沉默,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姿容,所以她的沦陷就显得理所当然了,真是自作自受。而他由始自终可能也只把她当作主君的女儿,所言所语行动不过是出于尊敬喜爱,而一点发自内心的,近乎恋人的感觉都没有吗。

  他连个确切的、能让她断送掉所有恋意,心灰意冷的答案都不肯给她。

 

  “……好无情。”她像是叹息那样说。

  可其实又不能说那是无情,说是多情却也显得怪异,连这一点也是又可恨又无法割舍。全都教人心碎。

  

 

「空蝉」

 

 

  五月十八日。

 

  “我待会就要把你送走了。”

  理子凝望着逐渐升起的暮霭,今宵没有明月,只有逐渐黯淡的无边夜色,就像过去的任何一日一样是普通的夜晚,她小心地触碰着那把刀的刀背,说道。

  “送回义辉那里去吗。”三日月回答了她,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明天大概会来不及吧。”

  指尖感受到的只有被锻打,淬炼的铁的凉意,和化身的付丧神不一样,不具备任何热度。

  全部都让人难过。

 

  “也许我马上就会回来呢。”她说,“松永已经那么老了,等他死,父亲大人哪里有放过我将来丈夫的道理……到时候我肯定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还要不要再嫁人了。听闻在外传的都认为我也算还有姿容可取啊。”将军的女儿,总归还是很可求的吧。

  “是呢,你一直都是很可爱的孩子。”三日月说。

  “……你突然在说什么感叹的话啊。”理子有些气恼,“我只是孩子吗?”在你眼里,就一直只是孩子吗?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难过。

  “那么,姬君想我说些什么呢?”

  他凑近了她一点,那张难以描绘的美丽面孔也逼近过来,幽深天海中的新月依然淡淡凝视着她。

  “你还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呢。”她说,她还真有许多想让他说的,“因为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叫我的名字吧。”

  三日月颤了颤眼睫,依然安然地凝视着她,从那眼中看不见别的东西。

  永远只能看见自己,永远只像是在注视自己。

 

  “……理子。”

 

  他的唇瓣短暂地开阖着。

  那样普通的音节,柔软又短促,马上消失在他唇边,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听见了。

  眼泪顺着泪线滑落下来,无声地坠入地面,但是理子还是露出了微笑,“……真好啊,突然觉得现在去死也可以了。”也只是说说罢了,她当然是不能去死的。

  她重新抱住了他,“……再见。……肯定还会再见的,你可还能活很久很久呢。”

  “是啊,或许将来有机会见到你血脉的延续呢。”

  “那真是一点也不好。”

  他那温凉的热度重新覆盖在她身上,略长的鬓发擦过她颊边,泛着酥麻的痒意,连发饰上坠着的流苏都扫在了理子的发顶,轻轻的,实在是太轻了。

  连这样的触碰也马上要经自己的手消失吧。

  这种时候,就连他那冰冷的甲胄也好像突然惹人喜爱或者变软和了一样,全都让人不舍。

  她颤抖了好久,最后还是放开了他的手,并没有那么难,和放飞蒲草,捻起香片一样,都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请帮我交给将军大人。”

  不需要由自己匣装,侍人飞快地领命,沉默地领受旨意。想必马上就会回到父亲手上,成为他的所有物吧。

  ——人、若只想要说话动作,是多么轻松的事啊。

 

  理子走到露台上,起先她走的很慢,最后越来越快,突然大失仪态地趴在了木栏上。

  侍女吓了一跳,“殿下?这种行为万万不可……快回房去吧。”

  但是她也只是看着被自己叫来、又差遣走的侍人们逐渐消失在大道上的身影,没有出现任何不应有的东西,甚至看不见刀的影子。

  风好像都寂静了,连五月便聒噪不止的蝉鸣也远去了。

  再也没有任何残存的东西。

 

  ……此后便再也见不到,也只是这样而已,肯定能过下去的。

  ……一定。

  

  夜色横空。

  理子总算将视线从那大道上移开,她刚想转过身,视野的边界突然燃起一从小小的摇曳火光。

  “……欸。”

  那火光猛烈地晃动起来,照亮了一片让人心惊的陌生人影,就在她想看得更清楚些的时候,侍女慌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御所被贼人袭击了……夫人使人来说,将军已设宴迎敌、令我们赶紧到她那里去……”她的话语声突然低沉下来,“……贼人的家纹,似乎都是松永的式样……”  

  理子的脸一下子苍白下来。

 

 

  祖母大发雷霆。

  “奇耻大辱……”连她的声音都仿佛积蓄着怒意,“那等宵小之徒,竟敢以下犯上,做出这等忤逆之事!荒唐!荒唐!吾子给他的还不够吗!他竟敢行这等恶事!”

  理子不敢接话,只能胡乱盯视地板,避免被祖母的怒火波及,但是她觉得她已经足够凄惨。……不要说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了,参与夜袭的甚至还有她明天就要嫁去的那位未婚夫呢。仔细思量起来,当真好笑,哪一件不够可笑,恐怕一开始就是打着这种主意才同意娶她的,只是为了使人放松警惕,好混淆视线罢了。

  庆寿院的愤怒持续了许久,突然被门外一阵急切的跑动声音弄得戛然而止,那个人甚至没能请示一声便推开了门滑稽地跑进来。

  “……将军大人、已被叛军围杀了……”来人颤抖着声音,在祖母的怒火烧泻在他头上前深深低下头说,“还请夫人和殿下快离开此处……”

 

  漫长的希冀等待好像都忽然变成了泡影和笑话。

 

  祖母手中的茶杯一下子被扔在地上砸碎了,连带着撞倒了一旁的立花,那些松枝、柳叶和桃花都摇摇晃晃地倒下来,马上变得一片狼藉,沾满尘埃,“胡言乱语!”她厉声说,“他的剑术那样高明,怎么会轻易被奸人杀害?!”

  “……松永久秀与松永久通借口为理姬殿下之事闯入御所、又与三好三人众以义荣之名谋逆……将军大人把所藏的刀剑插在地板上与他们厮杀了一个时辰、却遭人暗算,被绊倒围杀……”那个报信的人连声音都在颤抖,抖抖索索地低下头,“请您……”

  理子捂住嘴,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视线无助地挪移到祖母身上,庆寿院充满威严的肩头忽然夸下了,看起来只是个痛失爱子的贵妇,身上那袭贵重的辻花染也像是忽然暗淡下来一样失去华彩。

  “请您快走吧……御台所已经带着义高大人和义辰大人先行躲避、我们如今到底该……”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味摇着头。

 

  祖母沉寂了许久、终于开口了。

  “我要留在这里随义辉而去。”她语气萧索地说,那声音这样无力,“‘此生如梦泪如雨,饮恨偷生叹可悲’……此即我身之最末,理子,你走吧。……最后总是会好起来的,都会过去的。”言罢便下令使人拿珍爱的短刀来,又备了火,似是要投火自焚了。理子终于找到了说话的力气,她拼命摇头。

  ——父亲大人。

  明明想要复兴,马上就能成功了,还如此年轻,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呢。

  连他也没能保护他。但是为什么父亲会死?理子不明白……他的治世本可以如此长久,三好长庆已经死了,松永久秀也不可能耗得过他,他自己的剑法又确实是如此卓然。一切都如此完美了。

  ……为什么他会死去啊。理子一下子空洞下来,她混乱得仿佛死的人就是自己一样,这是比自己死去还要哀伤之事。

 

 “……我不走。父亲大人已经逝去了,即使侥幸偷生,也得照旧嫁给那种人不可、……这样的日子是不会好起来的、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若是自己活下来,那又是何其讽刺。

  她说着终于弯起唇角,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到最后还是没能停住眼泪。难道还要在将军死去的第二日就嫁给那沾满父亲鲜血的奸人吗?

  “……请让我与您一起。”

  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但是至少还有终结能够被自己所选择。

 

  庆寿院惊讶地看了理子一眼,面容又寂然下来,“……也罢,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说着重新跌坐下来,开始念经,“……一切众生爱火所烧,而于今者佛入涅槃,谁雨法雨灭其爱火。如来于今灭于有为得无上道,为于众生作大医王。”

  

  留下的侍女同样悲伤沉默地替祖母奉上短刀,犹豫了一下,最终也奉给了理子,“您现在若想离开还来得及,仍可和御台所一样离开啊。”

  她摇摇头。

  用这种东西刺死自己……一定很疼吧。

  ……最后也看不到月亮,连星星都看不见。她飘忽地想,颤着手想举起那把沉重的短刀,这对于从未握过比桧扇更沉物件的理子来说还是太难了,她连对三日月都从来没动过举起的念头,更一点用它贯穿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但是最后她还是刺了下去。

  “……”

  马上就痛得连面孔都扭曲了,她难受地喘息起来,那把刀真是锋利啊。紧接着又捅入了一些,料想这下血马上就要流光了,果然很痛,并且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一切世界为烦恼病之所患苦……今入涅槃。”

 

  她听到那些嗡嗡的,并不凛然的念经声,像是锁链一样缠绕在自己耳边。

  祖母把火盆推倒在地上。

  那火舌马上顺着飘散的经书、顺着洒落的花枝、顺着那些精美的布挂和绘屏蔓延出去,在理子的视线里漂浮着,她缓慢地蜷缩起来注视那团烈焰。那些跃动的红光逐渐和记忆中的某些事物重合,幻化成京都群山上连绵的浮动火光,又变成男人眼中细碎摇晃的荧红光点。

  

  那是她自己拒绝和舍弃,永远无法再抵达的场所。那些回忆如此美妙,然而再不可能有那样的时候了,她看了看自己沾满斑驳血迹的手,最终还是颤抖着闭上眼帘。这时候又觉得没有把三日月留在身边实在是太好了。

  

  火势越来越旺,室内升腾起如同蒸汽的烟雾,很快能使人无法呼吸,熏出眼泪,空气中满是难闻的味道,想必这里也很快将不复往昔风光,成为一片废墟吧!与理子的人生而言实在是相符之景。

 

  “……再见。”

  她轻轻地说,话语马上被正蛰食着她衣物的火焰所吞噬。

 

  那声音并未能传达给任何人。

 

……

 

  他再听闻理子的消息已经是足利义辉死去、他从沾满仍有余温鲜血的手中被人重新拿起之时。

  身为刀便是这点不好啊,他只能冷眼看着杀死他所侍奉之主的男人视若珍宝地看着他的刀身,对身旁的随侍问道,“方才后阁起火所为何事?”

  “听闻是庆寿院夫人与理姬投火自焚,随将军而去了。”

  “那便不能嫁给吾子了,真是可惜,原料以她的美貌才能也能稍取悦人。”

 

  ……投火自杀、吗。

  不需要任何预兆,人类若想死去是如此轻易的事情,他本该明白,他见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理子既不是第一个,也当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个手中细细抚摸着雪亮刀身的大恶人刚笑了一声便刺痛地皱皱眉,“竟被割伤了啊。”

  随侍一脸小心地续着话,“听闻此刀是自最先代开始就被足利家代代相传的名物……或有灵性也实未可知啊。”

  “我岂会怕了它!”

  虽是这样说,最后还是将他连同别的所得之刀一起献给了丰臣秀吉,又被秀吉交给自己的正室北政所宁宁所藏。

  北政所晚年信佛,赐给了他新的名字,五阿弥切——意即斩断五方苦难,除痴心、傲慢、怨恨、贪婪、嫉妒之苦毒。可是连刀自身都没能除净的东西,又怎样能藉由人之手斩断?只不过是无谓的寄托,斩死了倒是能一干二净。直到丰臣秀吉病逝后,他于是又作为遗物被交到德川家手中……兜兜转转,到头来他还是回到了二条城,只可惜旧景都是昔日不曾有的光辉,更遑论昔人。

  那之后就是漫长的清静时光,紧接着百年、千年过去了。

  付丧神再也没有显现于人前过。直到更遥远以后的某一日为止,他都像任何一尊纯粹的死物一样,只是寂静地在刀中安眠。

 

……

 

  “会锻出什么啊。”

  喁喁细语着的少女话语声,接话的是一把尖细得不太像人声的嗓音,“谁知道呢,总是那几位……你的运气可真不错啊。”

  “运气不错吗?”

  “锻造时间如此长的都是非常稀有的刀剑,能被得到的几率用万分之一来称作也不为过,一定会成为对抗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强大助力吧。”

  “是吗。”

  然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四周似有实质般鼓动挤压着他的黑暗中缓慢地张开细微的光隙,他的视野骤然明亮起来起来。

  

  付丧神自空无一物的火焰前方浮现的瞬间,少女轻轻“啊”了一声,狐狸没能明白这声惊叹的意味。她朝男人伸出手,平静地问。

  “我是你的审神者,你的名字是?”

  ——【你是谁?】

 

  “三日月宗近。锻造于十一世纪末,作为天下五剑之一,被赞誉为最美。……嘛,也就是说已经是个老爷爷了呐,哈哈哈。”

  ——【足利家世代相传的刀剑,三日月宗近。对对,很聪明,就是你眼前的那一把哦。……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小姑娘。】

 

  三日月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孔上,紧接着是清澈的眼睛。

  那里面并没有自己的影子,而是在得到解答后,马上转向了身边有些吃惊的狐狸。

 

 

  啊……一点变化也没有啊。他微笑起来。

 

  ——我终于与你相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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